1-4
Φ
凱爾覺得他似乎回到了過去。
意識在黑暗中載浮載沉,偶爾睜眼不過是短暫時間的安詳夢境。
記憶重新回撥,他夢見了自己受了傷,被一名舉止怪異的異族所救,他們常常爭吵,但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自己看著對方怒吼的表情。
時間過得很慢,以至於他能看清楚那雙金眸底下的恨意不甘,還有靈魂深處掙不開的猶疑。
但是他不明白,對方似乎想殺了自己,卻又不甘的盯著他頸間的墜鍊隱忍下來。
那道視線如寒冷的冰錐刺入胸膛,他只覺得心臟緊縮,窒息的令人難受。
胸前的獸牙墜鍊是他的寄託,時時刻刻提醒他曾經的愛是多麼深刻,在惡意情感的洪流下唯一不被淹沒的石礁,在他的理智被埋沒的瞬間總是昂然佇立於水面,提供他喘息的時間。
記憶的漩渦指引著碎片流入石礁缺口,一點一滴拼湊起零散的回憶。
他想起了他摯愛的母親,友好的僕人,還有兒時唯一的玩伴。
他的弟弟,也是他的愛人。
也許在世俗來看愛上自己的親人是背德,但是他知道他所背叛的並不是那些,而是整個國家的信仰。
他的弟弟是個存在於北方的異族,收為養子不過是掩人耳目。
當初他救了他,照顧他,最後愛上了他。
所以他一直逃避著屬於萊拉普斯的義務;所以他不沉溺於殺戮異族的瘋狂。
甚至懷疑、憤怒不解流有同樣血脈的親人為何如此殘忍,如此病態的想要屠戮那些弱小族群。
儘管掙扎反抗,卻敵不過陌生且強而有力的手引導著自己掌心的刀刃,捅穿第一個孩子的心臟。
他還記得死去的異族孩子流露出的驚恐以及怨恨。
幾乎快瞠裂的雙瞳質問著為什麼要殺了他,為什麼只有他必須接受惡魔給予的痛苦。
當時的感覺他這輩子不想在體會第二次,那眼神如同薔薇藤蔓鑽入了血管,緊緊擄掠了心臟,名為罪惡的尖刺扎進了人體最柔軟的一處,隨著瓣膜開合,呼吸律動擠出了血絲。
很疼,疼得喘不過氣。
他不敢承認他殺了人,他不敢讓他所愛的弟弟知道這份罪孽。
所以他選擇遺忘了一切,逃避著夢魘,直到他的家被紅帽毀壞的那一天。
紅袍男人猖狂的嘲笑以及背上昏迷不醒的弟弟都提醒著他到底逃避了什麼。
這一天來到是必然,同樣是異族的惡人只是毀壞敵人巢穴,救走了他的同胞,僅此而已。
但這還遠遠不夠,對方不滿足毀掉他的血脈至親,所以在出事後的幾年一直遭受那人刻意的挑撥與折磨。
那人很清楚他的弱點,每次見面總有辦法讓自己面臨瘋狂,尋找自己的弟弟只是紅帽給予他不存在的希望,自己還傻傻的往前追,努力想要抓到手。
直到消失了兩年不再遇見紅帽,反而讓他體會到了找不著弟弟,永遠失去的絕望。
他不得不懷疑這又是一場刻意的陰謀,就在快要瀕臨極限,想要放任自己沉入意識大海時,紅帽又出現在他的面前,甚至在他重傷的時候又有另一個相似的人救了他。
對方到底是是不是紅帽?還是單純與他所愛的人出自於同個部族?
金色如野獸般的瞳孔在這塊大陸上並不是那麼常見。
他知道他的弟弟有一雙金色眼眸,這個人也是。
但卻不是記憶中的金髮,皮膚也不是記憶中的白皙,再說個性也完全不一樣。
所以他只能繼續保持疑惑,就跟羅伊搞不懂他一樣。
時間長著,他們可以在這期間試探彼此。
抓住了方向,他見到那雙閃爍著複雜情緒的金色發出了刺眼的光,然後他聽見了一聲驚呼。
「唉呦!你輕點你輕點!」滑稽的嗓音帶著吃痛,凱爾用力眨了眨眼,才見到自己的手緊緊抓著對方的手腕,原本在上頭的微型手電筒就這樣掉落,他趕緊鬆開。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可以見到那副橢圓厚重的眼鏡底下的畏縮探究,甩了甩被抓出痕跡的手腕,對方隨即又是一臉欣喜誇張的歡呼。
「帕利艾斯在上!你是活的!那群傢伙沒殺死你!」
皺了皺眉,他後知後覺聞到了一股霉味,放眼望去四周堆滿了古老書籍,桌上油燈努力散播著微弱的光,一杯飄有清淡茶香的陶杯就這樣被塞入手中。
「趕緊喝了著個,你會好點。」男子侷促的玩弄手指,眼神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舉動。
他認得眼前茶水的味道,那是羅伊給他的葉片散發出來的微微清香,將其飲下熟悉的甜味在舌間打轉,帶出了股直接服用所沒有的甘甜。
見人乖乖照做男子鬆了口氣,發現那雙湖水綠眸安安靜靜的看著他,不由得又開始緊張。
「啊,我還沒介紹自己,我叫做弗蘭德,是個民族學者。」弗蘭德摸了摸不知幾天沒打理的鬍鬚佯裝深沉,但很快就被銳利懷疑的眼神給戳破,只能緊張的搓了搓掌心,帶著興奮以及小心翼翼地繼續說明。
「羅伊大人帶你來的,他要我告訴你好好待著等他回來,期間有甚麼疑問我可以回答你。」
「他在哪?」
「羅伊大人與族長去處理事情,可能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
看了眼對方偏棕紅凌亂的捲髮,皮膚有些乾皺,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晚的眼下有著淡淡青色,狹小的眼睛閃爍著精光與些微的狡詐。
「你不是這裡的人。」他有些意外這裡還有其他人存在。
「當然、當然,我與他們做了交易,我不能離開這兒,但是我能盡情揮霍自己的興趣!」那人咧嘴笑了笑,似乎想要表達自己的友好。
「興趣?」
「是的,我做民族研究很多年了,我從西方旅行過來,這裡就是我的理想鄉!」像是獻上珍寶,弗蘭德轉頭翻翻找找,頗為自豪地拿出一本厚重筆記。
「這裡很安全,不用像以前一樣只能偷偷摸摸去被毀滅的村莊遺址翻找一些沒被破壞殆盡的文化,他們很仁慈,接納了我,讓我可以盡情在這體驗邊疆生活,盡情研究他們的歷史!」
皺起眉,看對方細小的眼睛彎起,反而讓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猥瑣,他提出了疑惑:「……你不怕被抓?」
「沒事的、沒事的,除了北方族群我曾經壯膽去過一次外,其餘都在東部探索,畢竟北面由赫薩特管,被發現就太可怕了。」
見人一副後怕的模樣,凱爾無語的沉默了陣,決定還是出於好意稍微提醒:「我是赫薩特人。」
「我知道的,不過帕利艾斯認可了你!所以你並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威脅。」然而對方並沒有做賊被抓包的驚嚇,只是咧嘴露出滿口黃牙,他能感覺到對方因為緊張興奮,臉部笑得有些僵硬滑稽。
「別看著我,告訴我帕利艾斯是什麼。」覺得這種視線有點噁心,他忍住想把人巴飛的衝動,警告意味的擺了擺手,對方似乎懂了連忙移開視線。
「祂是這個村莊偉大的守護神靈!每個進入村莊的來客都必須接受祂的審核。」提到此名,弗蘭德露出了敬畏崇拜的神情,偷瞄了眼凱爾有些疑惑的臉龐,他甚有耐心地繼續解釋。
「祂以狼的形象降生在這個村落,歷代族長都會以右眼作為祭品,獻上對於神明的忠誠,換取能透視一切的翡翠之瞳,沒有人能在族長的眼神下撒謊。」
「你見過族長了吧!沒有人能抵抗那隻眼睛,凡是被族長詢問的任何事都只能照著本心應答,如果對部族有害那就除掉,相反,如果表達了對部族的敬重之心則會被接納。」
……凱爾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被接納了,尤其是那個女人還想搶走他的墜鍊。
思及此他悚然一驚,連忙摸向胸口,感受到硬物後滑到頸間,觸及紅繩扯出,見到在微弱光下的獸牙才鬆了口氣。
幸好還在。
「讚美帕利艾斯!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來自於北狼的信物!」一道刺眼的目光就這樣集中到凱爾手上的物品,立刻引起了他的不悅,趕緊將東西保護在外衣底下,隨即聽見一聲惋惜。
「那個……能再讓我看看嗎?噢、當我沒問!」大概是感受到青年微怒的寒意,弗蘭德立刻舉手投降。
「……你曾經見過它?」
「別小看我的能力!好歹我也有去過北方,不得不說那次真的是太驚險了!」
似乎是太久沒跟人互動,弗蘭德的興致很高,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只是碰碰運氣在北方森林探索,沒想到穿過林子看到一處高地有村莊在那兒,我就很高興的過去了,雖然到了現場才知道是已被毀滅的村落。」
「那座村莊被燒得很厲害,到處都可以看見焦痕跟倒塌的建築,在我惋惜毫無收穫的時候,沒想到讓我遇到了一個人!」弗蘭德神秘兮兮地停下,像是想要賣足關子吊起青年的胃口,然而聽眾卻毫不買帳,至始至終都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人,他覺得壓力有點大。
「那時候對方也發現我了,我還以為我當時完蛋了呢!畢竟他啊,可是那時候造成恐慌的極端恐怖份子——紅帽!」
瞳孔收縮,凱爾一瞬間感覺到心臟狠狠緊縮,窒息感擴散了整個胸口,面色慘白,然而對方並無注意到他的異狀。
「我以為那個人會殺了我,然而並不!他只是問我來這兒做什麼,那時候我太害怕了就全招了,結果啊,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麼嗎?」
「『你想知道啊,我可以告訴你啊。』,他這麼說了,現在想起來我還以為我在作夢,我們真的聊起來了!而且互相交流了許多關於各族文化的事,在離開前他還說我是個有趣的人,祝福我不會被赫薩特軍人給抓到背叛信仰的把柄!」
弗蘭德有些激動,甚至帶著不可置信的輕呼:「我從沒想過令人聞風喪膽的恐怖份子居然有這樣的一面!」
「對了,就是在交流的時候!我在他斗篷下有見到跟你款式一樣的墜鍊,我不會看錯的!」
似乎是抓到了什麼訊息,凱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喉嚨有些乾:「……你是說,那墜鍊跟這條一樣?」
「這讓我想想,記憶有點久了……對,我不會看錯的,那條墜鍊的獸牙也只有一個!」很配合的努力思考,弗蘭德想到什麼關鍵興奮似地提高了音量,隨即像個熱愛八卦的聽眾喃喃自語:「天哪!我怎麼沒想到,只有一個信物!那麼紅帽的伴侶其實是個外鄉人?!」
「一個?上面有刻印嗎?」沒有聽進弗蘭德後續的驚嘆,在對方說出紅帽配戴的鍊墜只有一條時,就已不自覺將問題脫口而出,凱爾隨即愣住。
儘管知道與自己一對的獸牙墜鍊,另一人擁有的獸牙因為某些緣故並無任何紋路,但這並不該是自己會吐出疑問的理由。
有些可笑的扯了扯嘴角,也許是自己太過想念墜鍊的主人,一瞬間忘記了弗蘭德所說的人可是自己的仇敵。
「這……因為是一瞬間的事情,我也沒看清楚。」弗蘭德有些懊惱當時自己太過膽小,怎麼就沒有提出詳細觀察的要求呢。
突然間他眼睛一亮,似乎是反應過來了,忘了凱爾的警告直勾勾的盯著人,帶著興奮的口吻,儼然是想將近期研究的疑問搬出來與對方討論:「噢我都忘了,既然你擁有北狼信物,或許還比我更了解北方民族的事!」
「不,我不怎麼清楚。」毫不留情地撥了興致高昂的弗蘭德一發冷水,見人一臉不相信,凱爾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輕描淡寫的笑了聲自嘲著:「我這裡曾受過傷,過去的事都忘了差不多了。」
弗蘭德立即露出惋惜的表情,凱爾突然想到不管是救了他的羅伊,又或是後來的黛菈,他們都是以自己身上的『信物』來判定自己是否有威脅,於是立即轉移了話題,繼續問道:「這裡的風俗我不太清楚,他們似乎對擁有信物的人很信任?」
「那是當然!這也是他們最不可思議的地方!」一提到有關邊疆民族的事,弗蘭德振奮起精神,相當盡責的回答:「以我收集的資料來看,就算是生活在不同地區的民族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出生時會依照部族守護神的獸類形象──東方是以獸之足;南方是以獸之爪;北方是以獸之牙;西方是以獸之尾,取下該獸種的毛皮以及骨頭來為兒女製作一對信物,並在其中之一的獸骨上刻上配戴者的名字,最後由巫師給予祝福。」
「在他們的習俗上,信物等同於他們的靈魂,所以不能離身,如果將其中之一的信物交付出去,就等同於把一半的性命託付給對方,通常會這麼做的都是選定好的伴侶。」
「如果接受了另一方給予的信物,就會形成一個契約,刻印會隨著持有者的心顯示出對贈與信物的人的忠誠。」
弗蘭德緩了口氣,眼神晶亮的搓了搓手,似乎對於這個話題非常的感興趣,甚至不死心的往青年胸口偷瞄,他方才可是看見了那個獸牙上的紋路的,如果能借來研究的話就好了呢……這個念頭剛冒出,就立刻在對方冰冷的視線下被澆個透心涼,他訕訕的笑了笑,忍下了脫口索要的慾望繼續說明。
「如果確認了彼此心意想要一起走下去,巫師就會舉行儀式,向雙方索取血液作為材料,為雙方另一個空白的信物上刻下廝守終身的伴侶姓名,製作成對方的命牌,可以隨時確認伴侶的安全。」
「當然也是有例外的,如果伴侶對象並非是屬於邊疆部族的外來者,那麼信物就只會有一條,必須經由巫師舉行比較特別的儀式,將信物與命牌結合再一起──所以說,如果無法取得部族的信任,儀式就無法舉行。」
「不過我想舉不舉行儀式倒是其次,光是外來者要取得邊疆民族的信物已是難上加難了,所以只要確認一下外來者的信物刻印就能知道對於邊疆民族的態度。」弗蘭德見人還是相當緊繃,露出自認為親和的笑。
「我想如果對邊疆民族有偏見的人是不可能取得信物的,若是搶奪的話信物刻印就會變為黑色,所以說信物為他們的信任指標也不為過。」
沒有贊同也沒有否定,凱爾面無表情,他想起羅伊說過他們已經失去了很多人,不會放任同胞再度失去自己的另一半。
如果按照這樣的說法,那麼也能理解為紅帽從敵人手中救走同胞時,卻在中途發現他身上的信物,所以……才留下一條命?
他覺得這個想法有些荒謬,自己的身分擺在眼前,一個恨透他的人,就算是看在同族的面子上還會放過嗎?
——凱爾,你要知道,沒有人能戰勝仇恨。
腦袋響起父親說過的話,他有些焦躁的甩了甩頭,想把聲音給去除。
偏偏此時又有一個不怎麼待見的傢伙掐准時間冒了出來。
「呦——弗蘭德,那傢伙醒了?」掀開簾幕就見到羅伊一臉輕鬆的走進,揚了揚被繃帶纏滿的手,顯然是注意到他了。
「看來是醒了,好點沒?」
「沒見到你會更好!」本能地想要瞪回去,反而看見對方的手愣住,似乎是想起他昏迷前幹了什麼。
「你……嘖,抱歉,手沒殘吧。」
「你居然在關心我?」對方一臉受寵若驚的誇張表情,凱爾覺得牙槽有些癢,似乎在後悔怎沒咬斷那隻手。
「——噢,莫不是你有狂犬病吧?!」隨即因自己的視線,羅伊的表情立刻轉為緊張,成功撩動了名為理智的弦,他將手中的陶杯往那張可惡的臉狠狠砸過去。
「嘖嘖,還是爆脾氣。」儘管手傷了卻不礙著身體靈活閃過物品,無視後方傳來的碎裂聲與弗蘭德哀嚎著它心愛的陶杯躲不過四分五獵的命運,收起方才的玩笑表情,態度冷淡彷彿最初碰面時那樣不善的輕哼。
「既然人沒事就跟我走。」
這說變臉就變臉的態度讓凱爾懷疑對方根本精神分裂。
「去哪?」
「有鑑於你傷了我的手不好辦事,只能把你拖來幫忙啦。」
「自作自受。」
「也不知是誰突然又發瘋?」
「所以到底要幹什麼?」決定打斷沒有意義的爭論,在對方帶領下走出了住所,來到了一處樹林邊緣。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唔,來的真剛好。」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在回答的同時羅伊笑了笑,林子內竄出一灰一白的狼影,白的那隻則毫不客氣的撲到他的身上。
親暱的揉了揉撲上來的白狼,羅伊邊數落另一隻狼種:「呦?帕利艾斯,妳遲到了喔?」
顯然方才的低語一字不漏的被灰狼聽進耳中,明白對方根本是在睜眼說瞎話,那匹狼不會理這種幼稚行為,只是默默盯著兩人不放。
凱爾注意到了那匹狼的右眼受了傷,一道狹長的疤痕劃過了閉闔的眼皮,另一隻獸瞳泛著幽綠的光,他想起了弗蘭德對於帕利艾斯的敘述以及昏迷前那女人的視線,攀升的危機感促使他移開了眼神。
「嘖,這麼嚴肅做啥,跟主人一樣德行。」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羅伊略微挫敗的哼哼,帕利艾斯催促般打了個響鼻。
「好好好,我這就過去。」依依不捨搓揉一下懷中的狼腦袋,羅伊直起身,偏頭看向他身旁的青年,也不在意這人的舉動,唇邊帶著不懷好意的提醒:「出於好心我還是先勸你一句吧?不管你等等看到了什麼,切勿輕、舉、妄、動。」
尾音一字一句的緩緩傳遞過來,還不等人感到疑惑,凱爾就覺得眼前一陣花白。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眨了眨眼瞪著白狼的軀體逐漸拔高,陽光被遮掩住,黑影很快壟罩了兩人。
匪夷所思的畫面讓他久久反應不過來,龐大亮潔的身軀有著獸類該有的弧線,並無因為放大而有任何變形,那雙灰藍色獸瞳閃爍點點金光,銀色花紋在矯健白茸的四肢上纏繞著優美紋路,最後連結隱沒毛皮之中,就如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幻獸,同時在他的腦海清清楚楚的浮現了一個詞──魔狼。
似乎對於自己的反應相當好奇,白狼一個探頭頂到了凱爾的胸口,差點讓他沒有站穩後退了幾步,隨即一隻手拉住了自己穩住身形。
「喂喂,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該走了。」
「牠──」
「你不是最清楚嗎?納特姑且算與魔狼有些關係——但是跟那群雜種可差太多了。」直接打斷吐露的問句,羅伊略微諷刺的笑了笑,不再拖延時間,直接把人拉上了狼背脊。
也許是第一次見到一匹普通的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從小到大沒看過哪匹魔狼有著這麼優美的形體,又或許這被公認為最邪惡的物種並無傳來那令他作噁的貪婪惡意,他首次不知道面對眼前該是『魔狼』的動物做何反應。
等到回神過來才發現他已乖乖坐在納特的背上不少時間,像是防止自己掉下去,背後的人傾身將他的身軀稍稍壓下,盡量與狼脊貼在一塊,屏除了快速移動的勁風以及迎面而來的枝葉。
儘管納特激烈奔跑也沒影響到背上的他們,意外的相當平穩,但時間一久,維持這個姿勢令傷口開始泛起些許悶痛,他皺了皺眉,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就感受到風停止了。
「到了。」羅伊輕聲,下了狼協助他落地,納特在眨眼間體型恢復成與日常見到的那般一模一樣,相當自然且親暱的又蹭到主人的腳邊。
凱爾深深懷疑是不是自己又產生了什麼幻覺。
「難得這麼聽話,不會被嚇呆了吧?」
聽見隔壁男人的碎語,他決定不理對方,打量四周才發現與剛才的密林完全搭不著邊,腳底踩著厚厚的岩層,放眼望去環繞陡峭的石堆砌成了高聳的峽谷,冰冷的灰階色彩與村落綠林成了對比。
直到這時他才充分理解了當初黛菈所說的意思,以及深刻體會到對方為何能以最短的時間到達極東地區。
「……這裡是哪?」
「哦,只是離村外幾哩的小峽谷罷了,有納特在就算沒有馬匹趕路也能跟上隊伍。」說著羅伊獎勵似的拍了拍納特的頭。
「你慢了,羅伊。」女性的聲音突然插入,這時兩人才注意到德里娜帶著幾名村民迎面而來。
「嘿,德里娜妳就饒了我吧,妳以為帶著一個傷患能有多快?」
直到現在凱爾才能看清來人的面貌,只不過因初次見面那不怎麼美好的印象使他下意識避開了對方的視線,餘光瞄見了德里娜與被稱作帕利艾斯的灰狼一樣,閉闔的右眼有著一道疤痕。
這次他沒有感受到對方視線裏頭參雜的寒意,也沒有頭目暈眩不受控制的不適感,他猜那股奇異力量肯定來自於德里娜的右眼。
「不提這麼多了,你該慶幸這次牠們警戒很鬆,連隻放哨的傢伙都沒有。」見到凱爾反應的德里娜習以為常,只是收回目光直奔正事,帕利艾斯不知何時竄到腿邊,狼頭轉至一個方向,露出了利牙似乎對於所見到的事物相當感冒。
「嗯?這次在那個洞裡?」羅伊隨著帕利艾斯的視線看過去,隔著一塊大石,能見到不遠處的石崖底下小型的洞口。
「老樣子,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一個黑袋子直接拋向羅伊,他瞥了一眼袋內物品嘖了聲:「只有這些?直接把那群雜種炸出來可是很壯觀的,妳確定?」
德里娜唇邊稍微勾起,從容且帶著不懷好意:「又不是沒出現物資缺乏的情況過,頂多場面太過混亂的話,可能無法顧及你的朋友罷了。」
「你這是在警告我?」
凱爾愣了愣,他聽出了羅伊輕浮的語調難得夾帶著怒氣。
「羅伊,你現在很焦躁。」德里娜探究的目光在羅伊身上掃了遍,下一秒黑色袋子被拋了回來。
「妳現在應該祈禱洞裡沒鼻的雜種不會混著還有嗅覺的傢伙,不然光是個血腥味就能讓牠們興奮到發瘋。」唇邊喫著冷意,羅伊刻意舉起帶傷的手擺了擺,隨即將從袋內拿出的一綑炸藥繫在腰邊,不等人反駁轉身拔出一旁村民腰間的短刀,頭也不回往岩洞前進。
「慢著,你──」見到羅伊如此稀少的武裝德里娜不禁皺眉喝止,然而只聽見一聲不屑的哼笑,隨即見人一個俯身,突地消失了。
不,說是消失也不太對,凱爾相當詭異的看著眼前那隻『羅伊』,對,就是那隻,平常稱呼動物的量詞。
這讓他有些精神錯亂,因為目前在他的常識中,羅伊應該跟他一樣是人,肉眼看上去也是。
但他感受不到眼前男人屬於『人』的氣息,感知上反而認為對方是一隻動物,又或者說那弓起身蓄勢待發的姿勢以及叼著短刀露出的尖牙,隨後再眾人猝不及防下靈活又乾脆俐落地衝進黑漆漆的洞穴等動作,簡直像是已經鎖定目標準備撲殺獵物的一匹惡狼。
腦袋有點昏沉,不確定是不是今天受到刺激實在太多造成的暈眩感,放眼望去能見到大家錯愕的表情,但是他明白那不是因為視覺與認知相歧的錯亂,純粹是因那來不及挽留的舉動所露出的驚訝。
「外鄉人,跟我來。」清冷的叫喚拉回了凱爾的思緒,能見到德里娜因羅伊舉動不悅的蹙眉,一邊帶領眾人沿著石路緩緩而上,直達高處座落的巨石群,可以見到其餘村民已開始分配武器迅速貼上掩護的石堆,緊緊盯著底下那幽黑的洞口蓄勢待發。
「在洞裡頭的是食腐狼,最低階的魔狼種你殺過不少吧。」不容駁回的篤定語氣,德里娜簡易的解釋,也沒有去顧慮讓對方持武反抗的可能性,直接將一把獵槍以及彈藥塞到凱爾手中。
「等羅伊把牠們引導出洞就能動手了,也許你該祈禱你衝動的保證人不會亡於魔狼口中,以免造成你後續的麻煩。」些微譏諷的敵意透露出威脅,德里娜睜開了右眼,一抹幽綠狹長的瞳孔直直往青年看去,她有把握對方絕對會乖乖聽從,就算不是,自己也有其他防範手段。
凱爾接過槍也不反駁,只是冷冷瞥了一眼,似乎對於她那隻綠色眼瞳還有些陰影,對上那瞬間立刻別過頭,哼了聲便持著槍直接去找尋最佳的射擊地點。
他明白身處在這環境下任何討價還價是沒有用處的,倒不如說對方沒有趁羅伊進洞後就將他殺人滅口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
所以他不會去計較對方不信任的態度,這是應該的。
食腐狼是很普遍的低階魔狼,牠們以腐肉為食,死亡最能吸引牠們出沒,所以在活人居住地其實並不常見。
但這並不代表牠們沒什麼危險,更多時候牠們並不會苦苦尋覓已死亡的獵物,更傾向於弄死活物帶回去儲存。
也許是這種儲存屍體習慣,長時間待在腐臭環境下牠們的嗅覺退化的很徹底,除了唾液含有腐蝕的特性,基本上只是巨大,皮糙肉厚了點,行動也不算敏捷,與其餘魔狼相比,算是好對付了。
當然,這只是單獨一隻的狀況之下,可惜魔狼向來都是成群結隊的。
才剛站定所選的位置,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鼻尖嗅到了若有似無的腐臭,凱爾皺起眉,方才檢查過了彈藥並無任何特殊處理,如果要打爆等等出現的傢伙可能需要花費好幾槍。
然而現階段他也沒任何方法去補足這個問題,只能繃緊身子直直盯著那幽深的洞窟,就算目前還沒聽見任何野獸被驚動的吼聲,但是他知道已經快了。
轟!轟!轟!
炸裂聲比起憤怒的野獸吼叫響的還要快,地面輕微的震動,他能聽見碎石落下以及有什麼生物踩踏雜亂的聲音由遠至近。
過沒多久他就見到洞窟內的人影竄出,食腐狼群憤怒的咆嘯緊隨其後,企圖淹沒眼前炸了牠們老窩的混蛋。
腐敗的惡臭經由風傳遞而來,有幾名較為年輕的村民煞白了臉,還有受不住轉身開始嘔吐的,想來是第一次見識到食腐狼。
隨即槍聲響起,比較有經驗的村民已開始協助羅伊逃脫狼群,子彈打在食腐狼長滿鱗片的碩大頭顱上,雖是能稍微阻止牠們的撲咬,卻無法造成致命傷。
幾回合下來,能見到食腐狼無毛光禿且粗糙堅硬的皮膚被子彈打的坑坑洞洞,本就醜陋的外貌更加不堪入目,上邊的攻擊很快就引起牠們的注意,因疼痛而憤怒的紅了眼,有不少隻往人們的方向衝來。
碰!碰!碰!
井然有序的槍聲在雜亂的射擊中襯出不急不緩的節奏,專注於前方敵人的村民很快就發現某個方向的食腐狼因退化而凹陷的鼻頭炸出了黑色血花,哀號幾聲轟然倒下,所有人立即會意過來,將槍口瞄準到魔狼的鼻頭上。
然而再因奔馳而晃動的狼頭以及目標並不算大,想要打中還是有一定難度,不少食腐狼的臉都被子彈砸開了花,卻因並無擊中致命處而更加兇殘的前仆後繼。
混亂的狼群越來越接近,但奇異的在某處呈現了一個不小的缺口,仔細看能發現是因為那處狼屍堆積過多,而不得不迫使同類繞道而行所產生的奇觀,心思細膩的人很快就察覺了是因為擊殺魔狼的速度過快所導致的結果。
但迫近的食腐狼已顧不得讓眾人驚嘆是哪個傢伙做出如此成績,他們所在處並沒有很高,食腐狼強而有力的後腿只要一發力就能輕易地蹦上來,有幾隻眼看就要衝入掩護的巨石堆中,相對靠前的村民已經放下槍械,抽出近身武器準備迎來之後的肉搏。
除了一樣較為靠前的凱爾,依然穩穩地持著槍,節奏絲毫不亂的放倒企圖蹦上的食腐狼,前方詭異的狼群缺口顯然就是他所造成,在後方指揮的德里娜不由得朝他的方向多看了幾眼。
那是屬於萊拉普斯的天賦在作祟,流淌的血脈繼承了最優秀的體質,天生敏銳的五感以及異於常人的反射神經,可以使得他更快掌握對方的弱點將其擊殺,但也伴隨著致命缺陷──他無法控制接收外界的刺激,甚至於過於敏感還能察覺周遭生物的情緒,就好比現在。
腐敗黏膩的惡臭隨著食腐狼靠近越來越濃厚,野獸吼叫以及火藥炸裂製造出的噪音貫穿耳膜,這還不是最難受的,不管如何他都無法忍受的是前方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惡意。
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冰寒的薄刃緊貼著皮膚削過,又像是尖刺般針針戳進了血肉的痠疼,長時間下來簡直如酷刑的不適感使他快要崩斷理智。
過於放大的感官無疑是種折磨,但他知道不能停下動作,盡可能的擊殺眼前的敵人,否則將會被撲面而來的負面情感所淹沒。
隨著時間越拉越長,他感覺陣陣耳鳴,腦袋似乎淌過了一股熱流,皮膚不適的刺痛逐漸麻木。
是習慣了吵雜的環境下所帶來的痛楚嗎?不,他還是痛的,沒有人會喜歡莫名其妙的疼痛,難以言喻的不甘躁怒隨著一個又一個用盡的彈夾逐漸增長,他突然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為什麼他得乖乖在這協助德里娜清除魔狼?
──為什麼他得強迫接收魔狼所帶來的惡意?
──為什麼他會擁有這該死的體質?他根本不想要!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為什麼要喊叫?因為受了傷?因為傷口帶來的痛楚?明明馬上就能迎接死亡的畜牲有什麼資格因疼痛而吵鬧?
本是鎖定食腐狼鼻頭的槍口產生了偏移,子彈擦過的卻不是光禿粗糙的皮膚,而是牠們身上零散分布的鱗片。
碰!第一發精準地擦過皮肉與鱗片的連結點,掀飛了幾片麟露出底下的肉縫,食腐狼依然穩健的奔馳。
碰!第二發鑽入了裂開的血肉,埋入神經,食腐狼頓住了腳步,身軀開始顫抖。
碰!第三發無情地追擊受損的神經脈絡,直達骨骸,失去外殼防禦的血肉只能任由子彈在體內亂竄。
吼──!吼──!吼──!
更加淒厲的嚎叫貫穿了戰場上的雜音,如同深淵尖利的嘶吼讓人與獸經不住打了個寒顫,受傷的食腐狼充滿憤怒的眼睛首次染上了恐懼。
然而這還沒有結束,更多的攻擊打在食腐狼本因鱗片保護下最軟弱的血肉之中,子彈如同蟲子般硬是鑽出了許多孔洞,直到那光禿的身軀上再無任何能保護牠的鱗片為止。
吼──!嘎──!
受到激烈痛楚的狼在悲鳴,可以見到肥大的身軀不受控制的抽蓄,直至嘶吼聲越來越嘶啞,越來越微弱,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對的,就該是這樣。
明明瀕臨死亡卻無法立刻得到解脫,這樣的絕望與疼痛才有資格開口悲鳴自己即將流逝的生命。
不夠、還不夠,沒有讓折磨他的畜牲們都嚐到這種痛楚,他不會罷休。
──萊拉普斯是最痛恨魔狼的人,理所當然的,他也恨。
他恨魔狼無盡的貪婪與掠奪、恨魔狼奪走了他摯愛的親人、恨魔狼被作為藉口而使他必須背負著斬殺異族的罪孽,一切源頭都指於世界誕生之惡──魔狼。
牠們就如詛咒般在出生那刻起就頑強的寄宿在他的血脈之中,萊拉普斯沒有人能承受魔狼的惡意,只能任由精神被摧殘,直至一同墮進瘋狂深淵。
只要讓魔狼通通消失就好了,只要魔狼不存在就能得到解脫……不,怎麼能這麼輕易殺死牠們?
隨著一隻又一隻的食腐狼倒下,不正常的死亡方式已及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吼聲終於讓戰鬥中的所有人察覺了異常。
唯有始作俑者渾然不覺,迷失在自己崩壞的精神漩渦裡。
不管是長期被教廷拘束的自由,還是因夢魘無法得到正常的睡眠,又或者平常承受他人懼怕不善的目光,他太需要一個發洩的藉口。
已經不記得上次發洩是什麼時候,或許是春狩那一次?那次的最後是怎麼收場的?他想不起來,只記得那群畜牲痛苦的嚎叫,還有一雙雙兇惡的眼透出的驚懼討饒如何取悅了他。
──喂,已經夠了。
人們都害怕著魔狼那不知何謂痛苦、不知何謂恐懼,只有無止盡貪婪掠奪的本性。
但是你看啊,牠們也是會疼痛,也是會懼怕的不是?
「我說已經夠了!」一股力量狠狠壓在了凱爾的手腕上,子彈在地面砸出了一個淺坑,突然被打斷的他不滿的哼了聲,甩開了旁人的手想要繼續行動。
「你給我清醒一點!」不知何時回來的羅伊更加強硬的抓起凱爾的手臂往上抬,槍口就這樣對準了自己,下一秒那雙狂亂的湖水綠眸立即轉為了恐懼,甚至掙扎著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你他媽的不要命了嗎?!」他差點就開了槍!凱爾惱怒的對著羅伊低吼,略微顫抖的嗓音似乎是被差點殺了人的現實給嚇得不輕。
「哦?你還會在乎?」羅伊冷下了金眸,讓開身子,一具一具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的狼屍呈現在眼前,不,那已經不能稱為『狼』了,巨大的肉軀坑坑巴巴,到處都是誇張外翻的血肉以及突出的森白骨頭,幾乎看不出這個生物的原型到底是什麼。
耳鳴不知何時消失了,他聽見了極淺的呼吸聲,似乎是怕被驚擾般的小心翼翼,他略感茫然的抬起頭,才後知後覺發現戰鬥已經結束了,視線對上聚集起來的人們那驚疑不定的表情,以及德里娜嚴肅帶著凌厲審視的目光。
「喂!」
突然一聲叫喚打破安靜的氛圍,他幾乎是反射性僵直了身子,下意識往聲音的反方向避開,沒有站穩就這樣坐倒在地。
羅伊無語的看著地上的人,正想向前關心一下,就見對方如受驚嚇的小動物般掙扎的往後挪移,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剛剛是不是又被嫌棄了?
羅伊略感無奈的揉了揉可能不自覺皺起的眉心,耐著性子蹲下身與人持平,幾乎微不可見的嘆息夾雜在問句中:「我給你的布包有帶來嗎?」
似乎是不懂他的話,對方只是不安的轉動著湖水綠眸掃視周遭,好像還沒回過神,羅伊乾脆伸出手將瑟縮的青年給拉了過來,直接摸索上他的褲袋,抽出了布包塞進凱爾懷裡。
「先把它吃了。」不容拒絕的口氣,金眸直勾勾的盯著人,直到對方反應過來,乖乖打開布包,服下裏頭的葉片為止。
羅伊突然有一種在哄小孩的錯覺。
不過事情還不算結束,所以他重新站起身,無視其餘人探究的眼神,走向德里娜。
「差不多該收場了,這邊就交給妳啦,我先帶人回去。」
「你──」
一個跨步,羅伊在德里娜開口之前湊到了對方耳邊低語幾句,德里娜表情變了變,才側身拉開彼此的距離,意味深長的瞅著來人回應:「好吧,我同意。」
「相信妳會得到滿意的答案。」得到首肯,羅伊勾起唇,本來不爽的情緒稍微好轉了些,揮了下手算是道別,二話不說回到凱爾身邊把人拉起。
「我們先回去。」也許是看人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羅伊忍不住多說了一句,半跩著人走到已經變為魔狼型態的納特身邊。
然而某匹狼在羅伊接近的時候不客氣地打了個噴嚏,一臉厭惡的往旁邊躲,灰藍色獸瞳完美控訴了牠想傳達的話──走開,你好髒!
好不容易變好的心情立刻跌落谷底,羅伊甚至覺得有些打擊,他最近怎麼一直被嫌棄來著?
「……在嫌信不信晚上我把那堆噁心的肉塊拿來給你加餐?」於是他指著食腐狼的屍體,惡狠狠的威脅自家的白狼。
「嗚嗷!」納特驚恐的嗚咽一聲,立刻狗腿的蹭到羅伊面前,討好似的拱了拱對方,讓人騎上自己的背。
畢竟沒必要跟自己的晚餐過不去,誰讓牠的主人這麼惡劣呢,納特有些悲哀的想。